民间故事《铁臂苍龙》

铁臂苍龙

       山东沂州城东街，出了一位悬壶济世的名医，姓郝名子章。他给人治病，不管大病小病，时疫杂症，一帖药就能治好，人送雅号“郝一帖”。这位一帖先生，不但医术高超，还身怀武林绝技。他忘不了当年父母双亡，自己沿街乞讨，被精通医术，兼有盖世武功，又心肠慈悲的“怪道人”收为了关门弟子。师父把医术武功德行，全部传给了他。他也在对众多求医者的诊治中，积攒了一份很大的家产。

       一个天寒地冻的早晨，郝子章早起练武，看见花园外街道积雪旁，有一个老人倒在地上，他连忙越墙奔到身边，抄起手臂一号脉象，得知老人是因为连饿带冻，一时昏了过去，便马上唤来伙计背回家中，将热姜汤喂下，不一会儿老人就醒了过来。郝子章问了一下，知道这是一位孤独老人，名唤柳七公，平日靠讨饭为生，便将他留在家中，照看花园。

       这个柳七公，右臂伤残弯曲，细如枯木，性格极其孤僻，从不与人交谈，家中伙计仆人对他又嫌又烦，常常在主人面前说三道四，想让主人赶走他，谁知主人不为所动，总是一笑了之。柳七公知道后，仍旧我行我素，他有时也到诊所，看看郝子章为人治病。时间长了，家中伙计仆人也就不再介意他了。

       这年春天，有一高大粗壮和尚，二十七八年龄，手托一个巨大石钵，重约千斤，当门立在堂前，他双脚一动，脚脚踏地成坑，口中念着阿弥陀佛，声言要化三百金。郝子章看到和尚的举动，明白托名化缘是假，上门寻事是真，不由得一口气沉入丹田，挪步来到柜前，微微一笑，口中说道：“大法师幸会！”说着从柜上拿起三枚铜钱，抖手一扔，三枚铜钱挂风带声，飞落和尚掌上石钵之中。这一落不要紧，和尚的身躯把持不住，如同风吹纸车一般，“滴溜溜”旋出大门之外，方才立定身形，手中的石钵破碎散落脚下，和尚面红耳赤，道了一声：“阿弥陀佛！后会有期，后会有期！”说罢一溜尘土飞奔而去。围观众人，一片哗然，郝子章却面色沉重，一言不发，走入内堂，唯有残臂老人柳七公，不慌不忙，走到街心，把一些碎石乱渣清扫到路边。

       转眼过了三年，郝子章看看没有人上门寻仇，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这天，郝子章与管家商议，自己要亲自跑一趟江南，买办部分短缺的贵重药材，顺便游览一下江南的山光水色，要知道平日没有空闲，这是第一次到江南。动身之前，郝子章挑选随行人马，谁知残臂老人柳七公执意要去，管家嫌累赘不想带，郝子章开口道：“多一人无妨，让老人到江南观光一番，也是一生的快事，就带着他吧！”

       上路之后，无非是晓行夜宿，陆马水船，不一日来到了镇江地界，船泊金山寺下。郝子章让船家看好车马盘缠，然后带领随从登山拜佛。

金山古寺，香客如云，众人随人流进入山门，来到大雄宝殿，拜过佛祖，施设完香资，又里里外外观赏了一番，正要转身下山，偏殿内走出一位高大的和尚，合掌胸前，挡住去路，口中称道：“阿弥陀佛！郝施主别来无恙，还认识贫僧否？”

       郝子章看到有和尚挡道相认，以为是旧相识，刚要开口说话，却发现是三年前到沂州上门寻事的大和尚，心内不由一沉：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，今日相逢，免不了一场争斗，虽说凭自己的武功不至于落败，但也难免不落个两败俱伤。事到如今，毫无退缩的余地，只有拼命一搏了。想到这里，郝子章定下心来，两手一拱还礼道：“大法师仙缘，今日又得幸会，不知有何见教。”那和尚仍然合掌当胸，口尊佛号：“阿弥陀佛！小僧戒元，多闻江湖上盛传沂州“郝一帖”大名，他年贵乡托钵相访，领教至深，今日有幸再会，厚颜再讨教一二，恰好吾师也久慕施主身手非凡，请移步方丈一叙。”郝子章一楞，随即答道：“今日船马劳顿，待我回船安置妥当，明日卯时定当上山讨教。”戒元和尚微微点头说：“郝施主自便，明日贫僧倒履相迎。”

       郝子章回船后，对管家随从说：“狭路相逢冤家，明日较技生死未卜，你等用心看护盘缠，以防不测。若是取胜，则继续南下，若是落败，就速回沂州，摘牌封店。”管家发话道：“我们明早一走了之，何必搭理那个秃驴！”郝子章道：“君子岂可失信于人，失约非大丈夫所为。”说完，凄然一笑，昂头拈须，对月静思起来。

       次日一早，郝子章用完早餐，安顿好一干人马，自己上岸登山而行。这时，柳七公从舱中钻出，大声喊道：“先生慢走，待老朽随行，助你一臂之力！”管家和随从，闻听柳七公口出此言，一齐冷嘲热讽。柳七公听了不加理会，只是冷冷一笑，然后脚点船板，腾身跃起，箭射般飞扑江岸，跨度五丈开外，一下镇住了船上众人。郝府人这才知道，残臂老人柳七公，非是等闲之辈，厮混多年竟不知他有如此手段，纷纷后悔起来。

       郝子章快步疾行，直到快要进入山门时，才发现柳七公早已等在那里，不由得有些诧异，这个柳七公，他会轻功吗？柳七公见郝子章面带疑虑，便笑着说：“先生，献丑了。”郝子章摇了摇头，便同柳七公并肩而行，缓缓进入山门。

       山门内台阶下，戒元和尚率众僧列队相迎，见郝子章与一老者到来，率先合掌当胸：“郝施主如约前来，真是人中君子！”说完令小和尚报与方丈得知。郝子章和柳七公跟随戒元和尚，来到方丈茶室。方丈慈眉善目，气度非凡，招呼众人落坐，开口说道：“久闻郝施主大名，前者顽徒戒元亲蒙赐教，方知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。今日幸遇，特请至艺圃，以观绝技。”郝子章拱手谦让了一番。

       饮茶过后，方丈引郝子章和柳七公来到大殿后方，只见大殿飞檐斗拱，气势宏伟，一排抱柱，每根粗约两围，立于三尺基石之上，更添壮观风貌。大殿廊下早有座椅安放，戒元和尚带领数十粗大僧从，皆着紧身短衣，立于廊外庭中，虎视耽耽地望着郝子章和柳七公。

       这时的戒元和尚，见方丈和郝子章仍在文皱皱地客套，早已忍耐不住，高声说道：“来来来，郝施主，请屈尊下堂赐教！”郝子章闻言，正要起身，柳七公闪身拦住说：“不劳先生动手，待老朽替先生领教一番。”郝子章见柳七公猛然间要替自己下场较武，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，心想这不是唱猴戏，你替我去耍猴，这是拳脚交加动真格的，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，正要阻拦，谁知柳七公声落身到，早已站在廊外庭中，他只好落座静观，危急时上前相救。　

       这个戒元和尚，三年前逞强和郝一帖比武，受辱归来后，日夜磨练功夫，等待时机以雪前耻，没想到郝一帖竟自投金山寺，心中不由地暗暗欢喜。他从昨晚就运气养身，准备今日大显身手，谁知郝一帖没上场，却跳上来一个四肢不全的老头儿，心中大为不满，但人家已经站在面前，又不能不接招，遂冷笑一声说道：  “瘦骡子病马也敢上阵，请报字号！”

       柳七公见戒元没把他放在眼里，就想再激他一激：“武林中切忌傲气，不然未斗先输三分。久闻戒元和尚有贼行，恐偷老朽衣裳，需先藏它一藏。”说完，便脱下满是油污的上衣，搭于好臂，却用那条残臂，勾紧大殿抱柱，起于平身，只听檐木震动，砖瓦齐鸣，接着再用左足勾倒基石，将上衣放在下面，右足勾而扶正，这才慢腾腾安上抱柱。原来柳七公那条残臂，能屈能伸，伸展开来，竟比那条好臂长出许多。

       柳七公来到戒元和尚对面，双手抱拳笑声说道：“戒元和尚，请手下留情，但不知今日是文比还是武比。”此时，戒元和尚早被柳七公的神力和精湛内功所惊倒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，便强打精神答道：“来者为客，悉听尊便，请划出道儿，小僧应招便是。”柳七公闻言，微微一笑：“戒元和尚，那咱就文比吧，互相不至于伤筋动骨，是朋友好聚好散。老朽俯卧在地，你若能扳翻老朽的身躯，就算老朽落败。”说完，伸出残臂单掌扶在地面，下边一双脚尖点地，中间悬空，支撑在庭中青砖之上。

       戒元和尚恼羞成怒，心中暗暗骂道：“老小子欺人太甚，拼上性命也要与你来个两败俱伤。”想到这里，口中也不答话，气沉丹田，一活腰身，浑身骨节“咔咔”作响，接着俯身探爪，用大力金刚指的功夫，来伤柳七公。哪知戒元和尚手抓在柳七公的肋骨上，如同抓在钢板上一样，有劲使不出来，甭说把身躯扳过来，就是连摇也没摇动。戒元和尚一阵大窘，再次运动手臂，双手托住柳七公腹部，暗自叫劲，想托起不足百斤的瘦小身躯摔死他，不料柳七公身子没动，手足没摇，如同生根一般，而戒元自己的双足却陷于土中，坑深掩过膝盖。一众人等目瞪口呆，只有郝子章心中一动：这个吸地稳身功法，是本门的绝活，柳七公怎么也会，难道师出同门？

       方丈开始观看二人动手时，只是手捻佛珠，看着看着忍不住自言自语了几句：果然是他，好身手！可惜没有见到他腾云驾雾般的轻功，直到看见戒元落败，无法下场时，才一声喝道：“戒元，还不退下，班门弄斧！”戒元和尚面红耳赤，唯唯而退。方丈步入庭中，合掌当胸：“阿弥陀佛，施主请了，‘铁臂苍龙’可是贵号？”柳七公闻言鱼跃而起，跺跺脚上的尘土，双手抱拳上前一步，问道：“大法师如何得知？”方丈双手合十，口中称道：“老衲当年也曾涉足江湖，浪得虚名‘铜头罗汉’，那时就已知晓大侠威名，只是老衲后来厌倦了江湖，遁入空门……”

    “铜头罗汉 ”？当年那可是武林顶尖高手，名号如雷贯耳，真是世事难料啊！柳七公没再想下去，双手一抱说道：“老朽柳如风，拜见‘铜头罗汉’大侠，刚才多有冒犯，请不要见怪！”

       方丈连忙称道：“那里那里，还是请大侠宽恕小徒顽皮不懂事为念，请吧！”

      “请！－－”说着二人携手步上廊台，小和尚忙不迭地看座端茶，刚才还是冤家对头，现在已是英雄识英雄了。柳七公忽然看到自己还光着膀子，忙说各位候   片刻，待老朽取回上衣，说着走向檐下抱柱，如同放衣一样，取出穿好。

       此时此刻，倒把个郝子章弄得如坠五里雾中。一是柳七公与自己相处多年，竞不知其有如此精湛的武功，二是想不到他是盛名江湖的大侠“铁臂苍龙”。他坐在那里不动声色，只是默默地望着方丈和柳七公。

       柳七公此时大模大样地坐在了郝子章面前，接过小和尚端来的茶杯，喝了一口漱漱喷掉，又品了几口又香又浓的茶水，才笑吟吟地说：“子章师弟，我把话给你挑明了吧，我是你大师兄柳如风，江湖上赞我一个雅号‘铁臂苍龙’，自号柳七公。当年咱师父‘怪道人’收你为关山门徒时，我已满师下山，师父也没告诉你还有我这个大师兄。等你出道后，师父怕你年轻，受坏人引诱走了邪路，特命我化装考察于你。几年来耳闻目睹你医德武德都已胜过他人，师父可以放心了。”郝子章听到此处，不免心头大喜，口中连连称道：“怪不得您刚才的架式，我十分眼熟，原来您是大师兄，还有您的轻功，上山时已见识过了，号为苍龙实至名归。”说完连忙站起俯身与柳七公见过礼，又与方丈见过礼，这才落座仔细聊了起来。

       这时方丈叫过戒元和尚，语重心长地开口道：“戒元啊，为武之道，弱不可欺，心不可欺，佛不可欺，崇武尚德，乃习武者之本分，何况我等出家之人。”戒元站在那里，已是心服口服，他双手合掌，口中连连应诺：“谨遵师命，谨遵师命！”可他还非要见识一下柳七公的铁臂不可，方丈点了点头，就把目光停留在柳七公的脸上，柳七公觉得不好推却，遂起身走到一座铁香炉旁边，伸出那条残臂一划，只见火星“嘶嘶”飞溅，看来这铁臂之称绝非虚传，戒元和尚彻底地出了一口长气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艾湛云原载《乡土·野马渡》2025年9月